鍾樂偉 :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看的是平壤還是北韓？

早前備受爭議的節目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，剛剛啟播。對於反對此節目的組織與觀眾而言，認為此節目背後按北韓官方安排下拍攝，是為北韓政權歌功頌德，一來只會為觀眾帶來偏頗的北韓印象，二來這類官方式北韓旅遊，所花的一分一毫，最終都只會成為金正恩政府的囊中之物，不會有助改善北韓人民的生活，因而這類旅遊只會被利用成為延續北韓獨裁統治的手段。

另一方面，也有一些多年來舉辦無數次北韓旅行團的團體認為，觀察當下的北韓時，需要跳出固有的二元對立，容讓外國人可以透過到北韓觀光，親眼目睹北韓還有一批真實地生活的國民，再用批判的角度審視北韓的發展模式。

還有筆者一些曾經於北韓從事人道救援的朋友，也多次向筆者表示這類工作，不論對內對外，從來也不容易立足。

對內，要克服北韓官員的忽冷忽熱，又難以維持有信任的長遠合作關係。

對外，亦要向外界解釋他們所做的事，當然避免不了有支持獨裁政權之嫌，但背後其實也有附加價值。可見，當實質利益、延後利益、理想、人權、信任都混雜在一起時，決定與北韓人接觸時，也往往難以取出一個安全的平衡，總會有被攻擊的位置。

正如洪永城所說：「佢地發展得幾好」，我們便可以知道，他看的一切，都不可能是虛構出來，是活生生出現在眼前，但只是那一面是否足夠或是全面，那才是我們了解北韓的應有的質疑。

2012 年正當北韓進行導彈試射之際，筆者一位同是研究北韓學的博士班同學，正於那時於北韓旅遊，當他回來後，我倆就他於北韓所見所聞交流一下。

他不是第一次到北韓，但有一項感覺，於那一次旅遊後，我與他都是越來越濃厚，就是當下金正恩的北韓，他更懂得如何把北韓包裝得宜，用美輪美奐與最先進的東西，全都堆砌在他們的首都平壤市內，讓外來的旅客都可以感受到近年平壤市內的改變。

我們都覺得，現在的北韓，不應稱為「Democratic People's Republic of Korea」，其實是「Democratic People's Republic of Pyongyang」，即是「平壤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」。

自 2011 年年底金正恩，接上其亡父金正日的管治棒子後，北韓經濟發展之路明顯走上與金正日大為不同的方向。金正日年間，他推出「先軍政治」政策理念，一切的國家資源，都會「一邊倒」傾斜至軍人身上，因為軍人能夠過著豐厚充足的生活，是主宰他們是否支持政權的關鍵。

然而，隨著金正恩上台以後，他大膽提出與其父不同的策略，稱為「並進政策」，即北韓當下不再需要為了發展核武，而放棄既有的經濟發展，反而北韓現在已有一定實力，而且也適應了多年來聯合國安理會的制裁措施，可以把經濟規模與核實力同時並進，這是因為兩個因素：

一是北韓經濟有改善，

二是把資源傾斜至重點發展區域。

90 年代中期，北韓的確曾經經歷數年摧毀性的國內天災，導致數以十萬百萬人死於饑餓，但另一個事實也是，根據南韓的中央銀行「韓國銀行」所公開的數字，最近的 10 多年間北韓國家的經濟，平均取得 1.5% 的增長率。

而且，透過 2012 的「6 . 28 經濟管理改善措施」與 2014 的延伸版本「5. 30 措施」後，北韓主要的農業國民生產，因政府批准農民留取 30% 的收成，用作於市場上出售賺錢，還有一連串的工廠自由化政策，北韓的整體經濟生產的的確確已比 10 多年前更穩定，再加上幸好近年北韓面對的天災較少，對農業生產的影響不大，令過往數年農業收成比以往可觀，都是北韓經濟表現慢慢復甦的主因。

當然，以當下北韓經濟發展的規模，誠然已再不如 90 年代般的惡劣，但是，北韓仍然有數以十萬計的饑民，也同樣是事實。這是因為於金正恩主政年間，更加把所有的國家資源與收成，全都濃縮集中於首都平壤市的發展，使一些較偏遠與沒有發展價值的區域，不能取得應有的成果，這才是導致發展出現更不平均的情況，亦是洪永城所見到的錯覺。

10 年前的平壤，你鮮會看到街道熙來攘往的繁華景象，車輛駛進平壤市中心，也只是偶爾發生。不能否認的是，過往的 3-4 年間，一座接一座的高樓大廈在平壤市中心建起，新落成的大型商場、水上中心、遊樂場與西式餐廳吸引生活在平壤的達官貴人光顧，還有接連不斷的工程正在進行中，都是顯示著這個城市的面貌正在改變。

根據上年韓國的《韓民族報》訪問一位剛剛從北韓回來的中國教授，他也表示平壤的確比以往先進了不少。另外，於同一報導中，也指出北韓為了推廣平壤的旅遊業，大力發展市內的的士，數量從昔日的 800 部，升至上年的 1500 多部，可見這個平壤確實是與金正日年代大有不同。

但是，這個平壤，只是屬於北韓政權批准與認可的特權階層所擁有和享受，正如著名研究北韓經濟發展的學者 Marcus Noland 曾經撰文講過，平壤的高速發展，只是取用於其他城市應有的資源，反而導致北韓整體發展越趨不平衡，一些基本的醫療與教育設施只會於平壤找到，離開平壤以外是另一個貧窮的世界。

上年 5 月，北韓鮮有地於官方公眾平台報導了，於平壤市發生了一幢建築中的住宅大廈倒塌意外，有數百人死傷。也許這次事故，是一個給平壤與北韓的警號，警示著如果北韓再走著這樣的一邊倒的路，不但平壤只是一個發展泡沫，連北韓整個國家也會被牽進這個虛幻的謊言裡，最終因著顧此失彼而崩潰。

所以，洪永城於平壤見到的「佢地發展得幾好」，事實上既是真又是假。

有些人，有選擇地選擇奪取別人應有的資源，生活於浮華的虛妄中，用物質與權力來麻醉自己；有些人，因為出身，不幸無選擇地生活在貧窮的饑荒中，等待死亡，這就是平壤與北韓的分異。

透過電視畫面，我們見到了那一片亦真亦假歌舞昇平的平壤景況，但是畫面與鏡頭都不只是於某一電視台獨有，多年來曾經透過官方與非官方渠道，在許可與偷偷地前到北韓拍攝的紀錄與旅遊片集眾多，本地不論是 HKTV 的《飄》、香港電台與 NowTV 早前也曾經於北韓進行實地拍攝，外國的電視台，BBC Channel 4、CNN、Discovery Channel、National Geographic Channel、PBS、日本NHK 等等，都曾經製作了不少關於北韓國內 (除了平壤) 的紀錄片。

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只是複雜北韓面子的其中一塊很小很小的拼圖，而且更是似是而非。具備豐厚國際視野條件的香港，要了解與認識北韓，其實還有很多選擇。

原文刊於鍾樂偉facebook, 獲授權轉載。